金局一边听一边认真记，抬起头问：“目前进展到哪一步了？”
“已经进行了庭前调解，但是双方没有达成一致。雷继志方面是他的老乡来的，叫鲁大为。单位来了个人事，叫李茹君，是带着老板的意见来的。说了说情况，也表达了对见义勇为的赞赏。但是在赔偿方面态度比较坚决，认为这件事和劳动用工没关系，不愿意出钱。”
我叹口气，歹徒没钱赔，被救者不愿赔，单位觉得没理由赔。这年头，见义勇为的成本太高了。堂堂七尺男儿直面歹人都能义无反顾冲上前去，面对医药费账单却愁白了头。现代版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金局问：“正式庭什么时候开？”
柳青说：“在开正式庭之前，雷继志需要先做伤情鉴定，确定伤残等级。如果认定为工伤，那伤残等级决定了赔偿的额度。这个我已经告知他了。”
杨华插入分析：“小伙子心情很糟，身体不好，可能觉得法律程序比较繁琐，所以才直接向媒体求助。他也许想着，借助媒体这事就能办的快些。记者也是，没打个招呼就来了……”
金局抬手做了个打断的手势：“媒体是无冕之王，在舆论监督方面起了关键作用。政府和媒体，地位是对等的，不存在‘谁和谁打招呼’的问题。两者的分工不同，职能各异，推动进步、实现社会和谐的目标却是一致的。媒体进行监督，官方回应批评质疑，是彼此沟通的必要方式。我们在接待的时候应该端正态度，将对方置于平等地位，要给予理解与尊重。”
说到“接待”，说到“端正态度”，自然是在说我。我之所以在镜头前表现地极不自然，从根子上来讲，是对负面报道抱有排斥抗拒。这样的态度在镁光灯前会被无限放大。相由心生，心态不积极，脸上怎么能笑得起来呢？
金局淡淡瞥我一眼，说：“小郭昨天的总体表现还是可以的，基本尽到了接待人员的职责。只不过还年轻，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在应答方面有所欠缺。我昨天下午在区政府开会。虽说公务员法规定了逐级上报的原则，一般不越级。但是在联系不上直属领导的紧急情况下，也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毕竟，我还是这里的主管领导。”
领导的评点先扬后抑，我五味杂陈。年轻，可能就是要付出代价的吧。我从他的话里觅得一丝心安理得，金局并未将我全盘否定，更没有将接待不利的责任完全归咎于我。
“但是，小郑，我要向你指出。昨天你也在窗口，接待就不是小郭一个人的事。小郭上楼的时候，你应该主动代替他继续接待，而不是借故离开，让窗口位置空着，把记者干晾在那里！”
金局的调门陡然高起来，鹰一般的眼光直直扎向郑欣。什么事儿都没逃过他的眼睛，这双在空军部队淬炼出的火眼金睛。所有人都愣怔一下，齐齐望向坐在我身边的郑欣。
郑欣的脸错愕在那里，一瞬间涨成猪肝色，喃喃道：“我……我……”
金局回转头，磁性十足的男中音继续在会议室里滚动：“我在各种场合说过，机关同志要有担当意识，不要觉得这件事不是自己经手的就可以袖手旁观。如果家里来客人，父母不在，你总不会怠慢客人吧？那机关就可以吗？我一直强调主人翁意识，你们在窗口，是局里对外的形象，更要认清这一点！”
郑欣深深埋下头，不敢看任何人，我的余光瞥见一丝晶莹充盈在她眼角里，成了树脂镜片后的隐形眼镜。
金局脸上绷紧的线条稍稍舒展，口气也缓和了些：“案子的情况我清楚了，当务之急是尽快帮助雷继志完成伤情鉴定，保证正式庭审时间。杨华，你主动联系下雷继志，问问有什么困难。我会和江州电视台联系，案子的审理结果要第一时间向社会公开。有什么困难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杨华嗖嗖在笔记本上记录，我牢牢制住呼吸，郑欣深深埋着头，而柳青的鼻音配合着金局的指示呼哧呼哧地响。
这件事，如一阵猛烈欢腾的风，呼啦啦刮进每一个与我相熟或者不相熟的同事的耳里。徐杰兴致勃勃从网上找到那条“历史”，伙同几个年青同志扯着进度条一遍一遍地欣赏，熟悉的办公场景和我的丑态大大唤起了他们的观赏乐趣。徐杰夸我镜头感十足，说我把一位尸位素餐的现代小官僚演绎得惟妙惟肖并，对我真实不做作的演技表示肯定。损人损出了新水准。接下来的几天，不知是不是我敏感过度，每个人见我的眼神都带着十足的同情和劝慰，说话也柔声细语的。侯健，初次见面没正眼瞧我的监察科长，竟然在楼梯转角细细打量了我几眼，像是要重新认识我似的。而柳青，每次见我的眼神都像掠过湖面的飞鸟，也没好意思再让我干开信封之类的杂活。她也心虚，觉得对我不起。这是上了荧幕后唯一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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