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起来了。”
微暗的光线下，纪连拉了拉她的手臂。
“啊……疼，别动。”陈客动了动被甩棍敲打过三四遍的手臂，艰难地撑着地站起。
清晨微茫的晨色里，她和纪连相互搀扶着沿着小路一步一步离开这片修罗场。
这里刚刚才发生过一场械斗，而这会是这个冬天他们最后一场群架，他们的胜利，代表着纪连终于过五关斩六将，晋升级部老大。
冬日的暖光拂着他们两个的脸，陈客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个烟屁股和一个红色的塑料打火机，掏了一个长一点的给纪连，两人点上，用力地嘬着。
“哥，将来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老子。”
纪连咳了几声，“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你，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一口。”
纪连拍了拍陈客只裹了一件黑色薄卫衣的肩膀，“一会带你去小诊所开点药。”
“不去，太冷了，想去网吧玩会儿。”陈客吸了吸鼻子。
“那好吧，我先去台球室那边，不陪你了。”
两人挥了挥手，在清晨的薄雾里告别，纪连小跑着去了他们的小据点，陈客拐了个弯，进了峰顶网吧，瑟缩着面对前台姑娘，“小姐，开六个小时的机子。”
前台的姑娘嫌恶地看了看陈客，耐着性子没有发作。
“好的，请问有卡吗？”
陈客嘬了下烟屁股，疑惑道：“你刚来的？不认识老子？你们老板呢，给她发个微信，她认识我。”
凌晨的网吧充满了死亡的气息，积郁了一整夜的烟气弥漫了整个网吧，简直要把人呛死。除了熬到三点多倒下睡眠的年轻人，就是一些在这里通宵的附近学校的学生，大吼着一些“上上上”“奶我”“快乐风男啊”之类不明所以的话，并没有人注意她。
前台的姑娘坐下摆弄了一会电脑，不知道是老板跟她说了些什么，她换了种语气小心翼翼地对陈客说：“贵宾区16号机，需要我带您去吗？”
陈客摆摆手，“不用了，我认识”，然后歪歪扭扭走向16号机，瘫在椅子上滑了几下，还没打开电脑，一眯眼就沉沉睡了过去。
而这样的夜晚，在她前17年的人生里，已然度过了无数次。
这样充满着红光血气的残忍又疲惫的夜晚，从她在三年前在铺满了雪的后街被纪连捡起来之后，就发生了太多次，她已经习惯了。
她本来就像个孤儿一样活着，父母离异，在外打工，还能抽空想起自己在宁海有个闺女，定期给她打点生活费，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她初一开始混社会，初二认识的纪连，两人不打不相识，陈客没多久就被他收归麾下，跟着他打了整整三年的群架，也跟着他认识了一帮兄弟。
她的家不是父母给的，不是自己造的，而是纪连送给她的。没了父母，她也可能只是少一笔生活费来源，但没了纪连，她就只是孤魂野鬼而已。
飞溅的鲜血，斩断的四肢，不死不休的恶斗，永远也好不了的伤口，这些构成了陈客少年时代的全部，也把她拉向了一个和平常的少男少女们截然不同的人生走向。
当后来的后来，很多时候，陈客静静地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的窗边，听着窗外绿色的繁茂的树木在风的吹拂下轻轻吟唱，看着树下那些走过去的轻声说笑的男男女女，想起那些残忍的冬夜时，不免觉得恍惚。
那些凛冽又浮躁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太久，久得简直像是在旁观别人的人生，但那些生活又好像昨天才发生过，好像就在刚刚她还在和透肥在台球室里撞球，输了的便自罚一瓶啤酒，下一秒纪连推门闯进来，告诉他们育才又来约架了，让他们赶紧抄家伙上车。
在那之后，是画室里恒久不变地氤氲着的铅笔屑和木兰花的香气，皱着眉头的少男少女们用大腿夹着画板，飞快地扫下一笔又一笔外人看来神奇无比的笔触。
这些都是曾她熟悉的生活，仿佛是在世界的两个彼端，相互对峙着的两种状态，安静与癫狂，宁和与暴烈。
是的，在美好恬静的回忆之前，永远有着芙蓉树一般的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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