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众人中的两位:不辣和丧门星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被审判席上的人们瞪着,被其他人连踢带掐着,两位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

    虞啸卿终于收回他要杀人一般的目光,被他盯着可真不好受。陈主任也终于不再瞪众人,而改看了眼唐基。唐基倒自在,哈哈大笑,“乡野鄙俗,吝缘教化。大家可发一哂。”

    陈主任的哂很像干巴巴的念白,“哈哈……”

    虞啸卿很不幽默地喊了一声,:“带犯人!”他没法儿觉得不丢人。

    阿译在悄声纠正:“这不对。他没定罪,是被告。”

    其他人没机会评价,因为他们进来的门开了,这凑合的法庭大家都只好走一个门。江松被押进来,重犯的排场,余治和李冰押着,他看了眼众人,然后便开始打量这似公堂又似法庭的地方。唐基和陈主任都在盯着他,书记员张立宪做出一副愤笔疾书的架势,但他的兴趣似乎在这老房子里的某处房梁上,于是不甘输掉任何半口气的虞啸卿便也一起瞪着那房梁。

    瘸子身后某个不争气的家伙又开始“团长团长”地念叨,他看也没看往后踹了一脚,于是那念叨改成了轻轻的抽噎。而迷龙往前轻轻走了一步,被掠场的何书光瞪着,被郝兽医掐着最敏感的一块肉掐了回来。

    沉默得很。唐基挥了挥手,余治过去松了江松的铐子,于是江松轻叹了口气,看着和揉着淤伤的手腕,虞啸卿不愿意往那上边注目,于是便盯着自己的桌面。

    其他人紧张得轻轻地咳嗽,这样的沉寂实在是要死人,连克虏伯咽唾液的声音都响得吓人。众人便回头瞪他,克虏伯不咽了,但是某个傻瓜的心脏实在是跳得太响,于是瘸子瞪着阿译,轻声地说:“别跳啦,傻瓜。”

    阿译迟钝地看了瘸子一眼,蛇屁股指了指后者的心房。

    于是瘸子发现那声音来自他自己的躯壳。虞啸卿终于给自己的手找了件事做,他一开一阖着腰上的枪套,让上边的金属扣发出碰击声。

    虞师座的手欠压住了我的心跳声,谢天谢地。

    但往下,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会全无先兆地拔出他的柯尔特,把他的审问对象崩于就地。

    虞啸卿的枪套仍咔答咔答地在响,唐基在这声响中冷不丁地发问,张立宪的笔刷刷地划过纸张。

    “姓名。”

    “江松。”

    “年龄。”

    江松犹豫了一下,不安于室地动了动,随口说道:“光绪三十四年生人。”

    唐基被这种老人才用的计数方式弄得也犹豫了一下,“光绪三十四年?”他反应还快,冲着发愣的张立宪挥了挥手,“三十四岁。”

    江松说:“嗯,戊申,土猴。那年光绪死啦,好记。”

    “那年慈禧也死啦。”虞啸卿说话在其他人听来总阴恻恻的,“现在民国三十一年,你说什么光绪年,想回到满清吗?”

    江松否认:“不是。这样好记事,发生过什么,到过哪儿。”

    虞啸卿说:“国难当前,做军人尤其要精诚专心。因闲花贪生,因野草惧死,这样的军人该死。”

    江松说:“如果我不能记住经过了什么,那就死也死做了一个糊涂鬼。”

    虞啸卿说:“现在死了,你明白吗?”

    江松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摇了头。

    “那你真要做定糊涂鬼了。”虞啸卿简短地说。

    瘸子他们听得心里大跳了一下,而唐基轻咳了一声,似乎在刚报个名字时虞主审就打算把人定死罪了。虞啸卿于是不再发问,而是转而玩他的枪套了,唐基终可继续。

    “籍贯。”

    江松干脆地回答:“不知道。”他很歉疚地向发问者点点头,“惭愧,是真不知道。”

    唐基绝有一份见怪不怪的修为,“祖籍。”

    “我家里人颠沛得很。出生前他们换过几十个地方。”

    “出生地。”

    江松答:“我在热河和察哈尔交界出生,荒山野地,到底是热河还察哈尔,谁也不知道。”他认真地补充,尽管那补充听起来像捣乱,“是个庙里,庙里没和尚。光绪慈禧都死啦,和尚尼姑都被拉去念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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