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它。也许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也许是愤世嫉俗,搞不好贪欲无度,狼子野心,说不定想在江湖上咬出一个字号一个名堂,差不离儿是靠得你我这样近,被另一条太有想法的狗咬了。”

    瘸子忍着他的指桑骂槐,“咬吧乱咬吧你就。”

    江松接着说:“狗疯了,那就要咬人、昔日之友和它眼里的同类。一条街的人被它咬得丢盔弃甲如潮水中分,那家伙咬了个七进七出如赵子龙三冲当阳之道…”

    “既七进七出又怎么三冲当阳之道?…赵子龙?是白狗啊?”瘸子问他。

    “狗黑的。”

    “狗日的。”瘸子得出判断。

    “此狗昔日沦落为奴中之婢,今日得势如帝国列强,咬了对街爱新觉罗氏,西门朱氏,左邻蒋氏,连右舍老孟家的小猪崽子的左蹄髈也几被重伤不治…”

    瘸子压低声音骂道:“你妈拉个巴子。”

    江松不为所动,“没空整那个,我忙救死扶伤,包扎老孟家的小猪崽子。忽见人群中分,如潮起潮落,一条恶犬狺狺吐獠,其实一人一石头也就砸死它了,可人都想我乃上人,被追了个狼奔豕突还自以为行不乱步。我和孟家猪崽子退无可退,我想算了,我不做上人了,我捞起石头就砸。狗吃痛了怎么叫?”

    瘸子瞪着他,“这么粗鄙的圈套你当会钻吗?”

    江松学了两声猪叫,“大伙一瞧,原来疯狗吃了痛也要象小孟一样哭嚎的,于是大家一拥而上,人多气壮,怂人也成打虎胆,一人一石头把条疯狗砸死了玩完。我讲完了。你别瞪着我,真讲完了。”

    于是瘸子转开了头,“我疑心你真被疯狗咬过的。讲疯话。”

    “这是个天造地设一个戏台子,我们在这上边把日军打痛了,整个东线都看得见,就是他们要演的那出戏。你说是秋蝉,也说对了,秋蝉叫得很响,命也很短,在这种阵地上,他们的命短过秋蝉。”死啦死啦说。

    瘸子在以他能想到的最痛苦的方式苦笑,“整个东线?凭你一个冒牌儿团长,和十去其六的一帮子败兵?你乐观还是我悲观?”

    江松平静地说:“我是打小仗的,没打大战的能耐,这是我生平打过的最大一战,对,别白眼向人,你见过大场面。我鼠目寸光的,现在只看这座山这条路,东线有很多山很多路,关我们屁事,这就是该着我们去咬死的那条狗,该着我们吊死的那棵树,也许你脖子硬,就能把套索给抻断了,那你先得舍命拿脖子抻。顺便问句,日军进攻多少次了?”

    瘸子听着炮弹再次呼啸,像是大口径的家伙,这让我心不在焉,“…十来次。”

    那家伙让瘸子看他枪托上划的道,“十三次。”

    炮弹落地,没有爆炸声。那家伙爬起身来,“烟幕弹。步兵要上啦。这是第十四次。”

    那些七十五毫米和一百零五毫米的炮弹落在地上都没有起爆,你也看不清它们的弹体,它们只是滚滚地冒着白烟,烟雾沿地面扩张,像是有形质的烟墙。

    这样的烟幕通常都表示日军步兵将隐藏在烟雾中发动攻击,有人向烟墙里零星地发射,但更多人是装上了刺刀,黑夜加上烟幕,你只能凭借肉搏来做有效攻击。

    然后瘸子看着最前端的两个同僚跪倒,咳嗽,用手开始拼命揉自己的眼睛,从烟雾中出现的戴着鬼样面具的日军无声无息地将他们刺死,在他们稍后的不辣胡乱摔了个手榴弹,也没指望能伤人,飞跑了回来。他连路都看不清了,结结实实地一跤摔进了弹坑里。

    瘸子大叫:“毒气弹!”

    江松把他的防毒面具摔给了瘸子,瘸子扔还给他,他狂乱地翻着那个已死日军的装备,从中间找到了面具戴上。

    江松在弹坑边沿叫喊:“到死人身上搜防毒面具!有面具的上!找不到的后撤!”

    烟墙就快推移到他的身边,瘸子抢过他手上的面具给他套上,把他的叫喊声全闷在面具里。然后众人心悸地看着那道从坑沿推移过去的烟墙,它重过空气,像水一样缓慢地流进坑里。

    “死不了人的!他们也在烟雾里!”江松喊,然后他开始大吼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古怪歌子,多半是跟湖广土匪学的,“冲啊冲!冲得上,杨六郎!冲不上,喝米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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