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半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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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我登上的第三条船,过客的过客不断变换,像由西到东那些风景各异的岸。船家等待着更多的旅人,我等待着船驶离码头。

 远处人群忽然发生一阵骚动,夹杂着粗鲁的怒吼。从声音响起的地方,飞来一个破衣烂衫的小乞丐,身后追着一个膀大腰圆的伙夫。小乞丐在惶惧中寻找救命稻草,眼睛转了两转,便定在我身上。我与他对视一眼,心下便喊一声“糟糕”,知道他是找上我了。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如兔子一般跳到我身后瑟缩起来。

 无可奈何,我只好硬着头皮向气喘吁吁的伙夫询问缘由。

 “这厮手脚不干净,偷了店里的酒。怎么,你还要护着这个贼人?”

 我转过头,正迎上小乞丐可怜兮兮的目光,和他的肩膀一起发抖。他既然不分辩,那就是默认确有其事了。

 “酒呢?”我问他。

 “喝了。”他小声道。

 伙夫作势要打,我赶忙拦住,替乞丐付了酒钱。伙夫拿了钱,气稍稍消了些,便又劝我不可好心滥用,然后才离去。

 打发走了伙夫,我又拿出些银两给乞丐糊口,让他以后不要再做这些鸡鸣狗盗的事。他拿了钱,道一声谢,而后竟径直走到我要乘的那条船上,将钱交给船家,说要坐到浔阳。

 如此,我不仅替他付了酒钱,还替他付了船费。

 船要开了,我匆匆走进船舱,猫在一角的小乞丐见到我便凑了过来,脸上挂着神神秘秘的笑,问我要不要喝酒。我心中正自疑惑,他却忽然变出一个酒囊,酒封一启,那香气竟十分熟悉。

 “这是你自己花钱买的,不喝可亏了。”

 “你不是喝了?”

 “我是喝了,可没喝完哪。这是武昌城有名的百末春,本来这个时节是不卖的,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在他们的酒窖里偷……拿到一坛。”

 我终于想起了“百末春”这个名字。大约一年前,我经过武昌,曾在“留芳客”酒楼喝过一次,此酒味道醇厚,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佳酿,只是后劲极大,容易醉人,像我这样酒量不错的人也是一壶即倒。那次喝百末春便醉得不省人事,还是同桌一个新结识的剑客替我结了酒钱,又帮我安排了客房。还记得当初我与那剑客相谈甚欢,一别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江湖太大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不得不被这片大水冲淡。想天之高,地之广,江河泛泛,世事扰扰,两个人不过偶然间相遇,往后天南海北,各有去途,再度相见的机会能有几何?所以江湖中的交往大多如此,有缘再逢,无缘相忘,从不强加羁绊。

 不过眼下与这小乞丐对饮,倒让我想起了那时与少年剑客把酒言欢的情景。因那剑客身量不高,与这乞丐相差无几。

 原来乞丐是浔阳人,此番乘船正是为了返乡。我责怪他不留在家中侍奉双亲,偏偏跑到外地做贼,他却说自己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只是从小长在浔阳而已,真正的故乡在哪,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像是早有准备一样,从怀中掏出两只木杯置于彼此身前,我心中颇感奇怪,又隐隐觉得在意料之中。他边斟酒边道:“所以你也不能怪我偷鸡摸狗,我从小就是没爹教没娘疼的,没长成大奸大恶就已经不错了。”

 我看着一线春色浮上杯沿,道:“你既知道人有教养,便该知道世上有是非善恶。”

 他摇摇头,饮尽一杯,“我自然知道。但这黑暗不公的世道只教会我从恶。”

 “善念本就存于人心,只看自己守不守得住。须知世事纷扰,古来如此,没有哪一刻称得上尽善尽美,也没有哪一刻称得上暗无天日,只有胆怯之人才会借所谓‘世道’为自己藏污纳垢。”

 他面带讥笑,道:“你空口白牙,说得倒好听。你说人性本善,这点就错了,我小时候遭爹娘遗弃,他们这样狠心,我自然也像他们,这恶念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还有你们这些武林中人,整日打着行侠仗义的幌子,还不是各占山头,明里暗里地勾三搭四,你争我抢。你们这么虚伪,也用不着来教化我。”

 “我不曾说人性本善,人心中有善念,自然也有私欲。江湖中门派林立,互有攻讦,就是为了私欲。但若有人能够超越门户之见,不拘派别,相扶相助,那就是仁心之功了。侠者锄强扶弱,全出于恻隐之心,孟子说人有四端,恻隐之心即为仁之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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