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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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日本兵我都看见了!”喃呢说。“好凶啊!搞你还不搞死啊?……”

    玉墨哄她:“你怎么会看到日本兵,要看只能看见他们的鞋子!……”

    “就是看见了!……”

    “好好地,看见了,看见了。”玉墨说。

    “我要出去,要走,我不等在这鳖洞里等他们来搞我!”喃呢越发一脸傻相。

    书娟的眼睛仔细搜索,发现少了一个人:戴少校。也许真像他来的时候说的那样,他本来就不打算在这里待下去。书娟估计此时该有十点了,戴少校能去哪里?

    李全有的声音此刻从一个书娟看不见的地方冒出来:“上个屁药啊!没用了!”

    书娟赶紧换到另一个透气孔,看到豆蔻跪在小兵王浦生身边。王浦生上半身赤裸着,胸上搭了一件女人的棉袄,露出的脸跟上次见面不同了,五官被不祥的浮肿抹平,变小了。

    “他说什么?”李全有问豆蔻。

    豆蔻说:“他说疼。”

    “都臭了,还换什么药?”李全有说。“让他白受疼!”

    豆蔻站起身,从李全有手上接过碗,喝了一口,然后又跪到王浦生铺边上,把嘴里的酒灌进小兵嘴里。

    “喝了酒就不疼了。”她说。然后她一口一口把碗里的酒都灌进王浦生嘴里。所有人安静了,都在为王浦生忍痛似的。

    从书娟的角度,能看见小兵的上半身微弱地挣扎,要么就是躲他喝不惯的洋红酒,要不就是躲豆蔻的嘴唇。小兵虽然奄奄一息,还没忘了害羞。

    豆蔻给王浦生上了药,把她的琵琶抱起来。琵琶只剩下一根弦,最粗的那根,因而音色低沉、浑厚。豆蔻边弹边哼,过一会儿问王浦生:“好听吗?”

    “好听。”王浦生说。

    “真好听?”

    “嗯。”

    “以后天天给你弹。”

    “谢谢你……”

    豆蔻说:“不要谢我,娶我吧!”

    这回没人拿她当傻大姐笑。

    “我跟你回家做田。”豆蔻说,小孩过家家似的。

    “我家没田。”王浦生笑笑。

    “你家有什么呀?”

    “……我家什么也没有。”

    “……那我就天天给你弹琵琶。我弹琵琶,你拉个棍,要饭,给你妈吃。”豆蔻说,心里一片甜美梦境。

    “我没妈。”

    豆蔻愣一下,双手抱住王浦生,过了一会儿,人们发现她肩膀在动。豆蔻是头一次像大姑娘一样哭。

    原先在傻哭的喃呢,此刻陪着豆蔻静静地哭。周围几个女人都静静地哭起来。

    豆蔻哭了一会儿,拿起琵琶一摔:“都是它不好!把人都听哭了!就这一根弦,比弹棉花还难听!”

    书娟这时意识到,刚才日本兵的闯入,让这些女人们变了。她们感到无处安全,没有任何地方对占领军是禁地。原先她们知道,这个藏身之地是被战争侥幸疏忽的一个夹缝,虽然谁也不知它会被疏忽多久,但今晚日军的入侵使她们意识到,这疏忽随时会被弥补纠正,漫入全城的三十万日本兵正渗进每条小巷、每个门户、每条夹缝。

    书娟离开那个透气孔时,发现自己眼里也有泪。她居然让地下仓库里的女人们惹出泪来了!

    可能是垂死的王浦生让书娟难受。也可能是豆蔻孩子气的“求婚”勾起了书娟的伤心。还有可能是豆蔻在一个低音琵琶弦上弹出的调门。那调门是江南人人都熟的“采茶调”。现在江南没了,只剩下一根弦上的“采茶调”。

    书娟的五脏都回荡着单弦弹奏的“采茶调”,毫不谐趣俏皮,丧歌一样沉闷。她走进寒气逼人的教堂大厅,坐在黑暗里。丧歌般的“采茶调”奇特地让她想起曾拥有的江南,江南有自己的家,有常常争吵但吵不散的父母……这一刻她发现她连地下仓库里的女人都能容得下,而对父母,她突然感到刺心的想念和永不再见面的恐惧。

    这时,她听见二楼有人说话。她听见法比·阿多那多的嗓音和戴教官的嗓音。两个男人似乎在争执。

    很久以后,法比告诉书娟,戴涛和他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八日夜晚的这场争执是因为少校想要回他的手枪和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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