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日暮西沉，落日余晖从大门里穿进来，映照在光滑的青石地板上，浮现出死寂的璀璨辉煌。
西风渐起，裹挟着烈日晒了一天的热气，从大门和窗户的间隙吹进大厅，许曜额头微微冒汗，鼻子一酸，心里泛起莫名的悲怆情绪。
西风残照，谁家陵阙？
马革裹尸，谁人的尸？
征人断魂，明月照骨，鸦林坡尸山血海的惨剧历历在目，可几天、几个月之后，谁又能认得出那些腐烂的白骨，是谁人心头上的挂念？
几年之后呢？那些撤走的北巍府军，可会记得有一支军队，为了他们能顺利撤走，而葬身异国他乡！
在这漂浮的璀璨金光里，徐大成仿佛看到了死去的战友的脸庞，如幻影般一幅幅闪过。
徐大成好像做了某个重大决定似的，悠然长叹了一声。
“你走吧，晋军很快就会发现朔方城是一座空城的。”
“师傅，咱们一起走。”
徐大成并未接话，站起来就往外走。
许曜紧紧跟在身后，徐大成的身形又佝偻了几分，仿佛一下就老了十几岁。
徐大成带着许曜来到城北的一处小房，是徐大成在朔方城驻守时的住宅。这个老兵拥有自己的房子，在朔方城内已是莫大殊荣。
房间里一片凌乱，显然被撤走的魏军搜刮一通。除了不能带走的家具，几乎没剩下什么。
徐大成抬起床板，掀到一边，从床底下挖出一个土罐，砸碎，里面是一个布包。
徐大成将布包递到许曜手上，沉甸甸的。
“这是我这些年来攒下的钱财，大多都是从死人身上搜出来的，你别嫌弃。”
“师傅，跟我走吧，整个河朔都被放弃了，没必要留在这里。”
许曜瞬间明白了徐大成的心思，朔方城、铁朔骑已是他的全部，他要与之共存亡。
“我当了好几年的逃兵了，这次就不逃了。”
徐大成咧嘴一笑，往事浮现心头，终于如流水般倾泻出来。
只可惜没有酒。
徐大成刚来朔方城那年，年轻气盛，武功又高，被令狐渊打败驱逐的痛苦无处宣泄，于是全倾洒在了敌军身上。
那时的徐大成，冲阵冲在最前面，杀敌杀得最多，一柄惊阙刀，饮血无数，勇冠三军，是敌军闻之胆寒的一名猛将。
直到后来，徐大成在战场上数次死里逃生，也陆续的看着战友一个个倒在身旁，于是开始有些懈怠和后怕。
有一年，徐大成率领的小队被晋军围困在山谷，坚守十余日之后，小队全军覆没，不想死的徐大成装成死尸，在山谷里躲了一个月，靠吃敌军的血肉活了下来。
从这以后，徐大成成了北巍府军里有名的老滑头、老逃兵，每次冲锋陷阵，徐大成总冲在最后，情况不对，转身就跑，实在不行，就往地下一趴，装成尸体。
正因为如此，身边的战友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徐大成这个老兵活了下来。
“元府十三年，当时周起还是朔方城守将，秦峯率领十万镇北军围攻朔方城，我们无粮无援，守了三个月，城破的时候，我是第一个逃的。”
“后来戚白麒将军被大魏皇帝重新起用，担任北巍府军统帅，率领我们打回朔方城，我是最后一个走进城里的。”
“这次，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了，朔方城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最起码得有个守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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