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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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鲁老爹赶车走到自家地头,卸了车,在地头摆好铁犁,给牛拴好笼套,鲁老爹一声吆喝,泥土在犁铧后面翻起一排泥浪。怀诚跟鲁老爹打招呼,说鲁老爹呀,你这么大岁数还犁地呀,千万别累着了。鲁老爹年岁大了,眼神不好,等怀诚他们到了跟前才看出来,他边犁地边答应着,说原来是存德家二小啊,咱镇上的大秀才呀,你不是在省城念书吗,怎么有空闲回来啦?杜怀诚说,几个同学听我说起咱古井镇历史久远,就跟我一起回来看看,这不,今天跟我去咱颖水河转转,就碰到鲁老爹了,鲁老爹呀,你可是咱古井镇的活历史,要不给俺们讲一段?鲁老爹说,今天不讲了,就给你们唱段家乡小曲吧,说着话鲁老爹就咿咿呀呀的唱起来:

    地呀地又硬吆

    牛呀牛又老耶

    秃头的铧子吆

    光呀光挂草哎

    ——打

    刀呀刀又钝吆

    案呀案子又凹耶

    孩子哭得伤心吆

    放呀放不下

    不吃疙瘩咿呀嘿

    还能吃什么

    ——打

    听着鲁老爹的歌声那牛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地走在那笔直的犁沟里,身后翻起的是道道新土。鲁老爹脖子上的青筋凸了起来,看得出他是在用力、用心在唱。歌声显得苍老,高亢,悠远,凄凉,绵绵不绝,在清晨的空气中恣意扩散,回旋。很像来自旷古的声音,简直是天籁,是从老人家的五脏六腑里喷涌出来的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他就像是用音乐在指挥着牛的行动。

    见鲁老爹正忙着耕地,他们也就不再缠着老爹讲故事,几个人听老爹唱完就往颖水河去了。

    几个人边走边聊。杨辉说:“老爹唱歌那牛能听得懂似的。”杜怀诚说:“古代中国有一个音乐家叫公明仪,曾说过‘对牛弹琴’的故事。千百年来,人们受他的影响,都认为牛很笨,是根本听不懂音乐的,对牛弹琴简直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可是,在与牛打交道几十年的鲁老爹眼里,牛是有灵性的,牛能听得懂他的歌,它会踏着歌的节拍,奋力迈进,决不懈怠。究竟民歌起源于什么年代,恐怕无人说得清。”

    杜怀诚接着说:“在现代人类大踏步前行的过程中,由于人们的粗心大意乃至心浮气躁甚或刻意损毁,我们丢失了多少弥足珍惜的东西啊!那些历史的真相和足迹。对于那些对逝去了的过去心存怀念的人们来说,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的湮灭和失落却无可奈何,这是我们社会的悲哀。”

    杨辉他们想不到杜怀诚的镇上还养有耕牛,还有活历史鲁老爹哩。

    杜怀诚伫立在颖水河河岸。微风撩动着他额着的头发。这个极感性的年轻人被鲁老爹的歌声拔动了心弦,嗡嗡不止。他盯着那人那牛,好像在凝视着一幅流动的农夫老牛耕作图。他在心底里默默着感受着古井镇的厚重和古朴。

    “好美呀!”杨辉喃喃道,“这位老人的歌声使我好像听到了来自亘古的蛮荒时代的跫音,听到了那些最先拓荒的先民的呐喊。有些悲怆。”

    杜怀诚很意外。城里生城里长的杨辉竟能如此准确地感应、理解一位农夫的歌谣,他好欣慰。他感到杨辉和他之间又多了一层默契。她是感性的,和他一样。他好像重新认识似的转头看她,看到的是杨辉的侧脸。太阳照着杨辉的脸,使她的额头、鼻子、嘴唇、下颏和脖子看着异常的生动柔美,给杜怀诚油画的感觉。马尾辫儿用一个白发卡夹着,由于阳光的照射她白晳的耳朵显得透红明亮,连耳轮上的茸毛都仿佛看得清清楚楚。耳垂儿软笃笃的样子让他有伸手捻摸一下的想法。她转过头来,脸盘儿就整个沐浴在阳光中,奕奕地闪亮。见杜怀诚注视她,便莞尔一笑。真的是明眸皓齿,腮红如霞。杜怀诚简直都要醉了。

    “你说从歌谣中听出了悲怆的味道,这感觉是对的。鲁老爹一辈子不容易,苍老的歌谣里有些悲怆的意味是不足为奇的——你知道他这一生是怎么走过来的?但‘悲怆’用‘苍桑’替代更合适些。还有,你听不出其中还有着对生命和壮阔、丰饶的自然的赞美、热爱和感恩?一曲歌谣可以包涵无穷的意味。歌谣虽然只是一支曲子,但农人一听就晓得唱曲子人的心情。连那条牛也听得懂。其实唱曲子的人并不仅是唱给人听的,更是唱给自己听的,是唱给古老的黄土地和伫立的庄稼听的,甚至我们也可以说他根本就不需要听众。每次唱歌那就是一次心灵的旅游,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倾心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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