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二天·第十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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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先生这样就要哭鼻子啊?”弗朗西斯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从翻倒的花园梯下面拖了出来。但是土里散落着螺母壶打翻之后满地乱滚的几只螺母,硌得人生疼,他痛得嘶嘶抽气,站起来的时候笨拙地打了一个踉跄。那时高他一个头还多的弗朗西斯又一次揪着胳膊把他拎起来,白眼几乎挑到天上去了:“赶紧把眼泪鼻涕擦擦,不然我又要因为您白挨母亲的骂。”然而,这句话他没有听懂——那时他来法国多久了?也有几个月了吧?——那或许就是他听懂了,但因为疼得眼冒金星,就呆呆地坐着没动。“怎么,您连自己的手帕都能丢掉?”弗朗西斯这样说着,把自己的手帕甩给他,双手抱胸高高地站在一边等着。帕子是苏珊娜天天要用干花薰的,但手里的这一张却比自己的更好闻,还用银线绣了首字母的花体,令人眷恋得心尖发酸。他小心翼翼地用帕子的一只角把眼睛擦干净,把洇湿的一角叠进里面,伸出手要还给弗朗西斯,或许还用愚蠢的声调说着“谢谢”。然而大少爷环抱的两只手连都都没有动一下,靴跟一磕就转身要走。他立刻把自己刚刚从墙上掉下来的事全忘了,又乖乖地跟了上去,要去抓弗朗西斯的手,还坚持要把帕子塞给他。不可思议,他也有**岁了,倘若这是斯科特,他一定要记仇的。弗朗西斯被扯的不耐烦了,无奈地抿着嘴角,把手帕抢过去麻利地叠好,又放回了对方背带裤的口袋里。“这张给您留着吧。再提醒一遍,我们家里吃午饭的时候,倘若没有手帕,父亲要生气的。喂,餐-桌-上-要-带-手-帕,小鬼魂,您倒底听懂了没有?”

        小鬼魂,前几年弗朗西斯老这么叫他,还特别多余地坚持要和他以您相称。他知道那是因为弗朗西斯第一眼就觉得这个表弟很不讨人喜欢——弗朗西斯不喜欢一切可能和他争抢他心爱母亲的注意力的人,但实际上自己的亮相也挺够丢人。整个晚餐的时候妈都在和主人家讨论他成年之后怎么才能拿到伦敦的那份遗产,那时他已经知道自己从此就要被扔在海峡这边、也许永远再不能回家了,可妈还是在无穷无尽地和人聊这些没身份的话。更可怕的是,他刚刚的法语讲的坏极了,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鹅,然而妈还是一定要他讲。那个模样像太阳一样美丽的表哥就坐在他的正对面,用骄傲的眼光在他石膏一样惨白灰暗的面孔上不轻不重地反复扫过,然后用鼻子轻轻冷笑着。那个人现在正在用叉子挑着盘子里混在果酱中的小粒醋栗,再用刀一下一下地把莴苣切成小块,那双柔软的手漫不经心地捏住餐具的薄柄,小臂像节拍器的铝针一样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韵律划着向里或向外的弧度。他看呆了,一度以为那就是真正的礼仪。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在盘子里出现任何需要或不需要切开的菜叶的时候都要模仿那种切莴苣的手法。晚餐之后,大人们都去院子里喝咖啡,只剩下他和弗朗西斯尴尬地继续坐在那里,等着苏珊娜煮好茶。他想开口,但他不敢再去**语,只能试探地伸出手。弗朗西斯就继续冷笑,他在嘲笑这种笨拙的礼仪,但最终还是伸出了那只托斯卡纳大理石一样光洁的手给这个瘦小、生怯、确实像个鬼魂的表弟握住。他恐惧而沮丧,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弗朗西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他说:“祝您好运”。就是这一刻,这一刻的出现使之前的所有记忆都成为了被强加的、毫无意义的细节,他的生命从这一刻才宣告开始。

        “喂,从现在开始,不要发出声音。我们往海边匍匐移动。我前你后,随时看我手势。听明白了么?”

        这是阿尔弗雷德在说话,片刻之后,他还靠得更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说:

        “那个人死去了,而世界竟然没有毁灭,甚至你立刻就要继续挣扎活下去。是有点残酷,我的兄弟,但残酷永远不是人类指责真理的理由。准备一下,我们真的要走了,我打赌错过接下来的事情你会更加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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