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绛红的泥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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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来的工宣队员由于住不惯我们自己盖的草棚,一般都住在吴江县城,早晨像上班一样赶到农场的各个连队,但连队的宿舍里根本没人,大家都在田头劳动。赶到田头,要找某连、某排、某班已经十分困难,等找到某人,一般已是中午时分,大家都在田头开饭了。饭菜挑到田头很不容易,严格按人头准备,根本不可能匀出来给外来人吃,勉强匀出来了,也没有碗筷。几个工宣队员饿着肚子等大家吃完,便请出他们寻找的那位学生在田头问话,才问几句,班长哨声已响,劳动又要开始,那个被问话的学生也就迅速归队。田垄边只留下几个无所事事的工宣队员,在小心寻找回县城的路。

    有一些工宣队员终于硬着头皮住到草棚里来了,以便在放工时间找人谈话。他们不知道,每天傍晚浑身疲惫地回来的劳动者们,对于这些衣冠楚楚地躲在宿舍里准备整人的人是多么厌恶,更何况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农场领导的态度。于是,见了工宣队员也不打招呼,脏衣服从他们的鼻尖、头顶扔来扔去,他们让到一边,脚下又有一双泥鞋横摔过来。

    他们只能盯住一个问话对象,但那人要到河边洗澡,然后洗衣服,他们都跟着,咸一句,淡一句地找话聊。

    直到一切停当,可以坐在那个人的床边谈话了,但草棚里的谈话人人都听得见,完全失去了平常“清队”运动的那种诡异和隐晦。有时问题问得蠢了,或回答者回答得巧了,会骤然引发全宿舍的笑声。

    几所高校的工宣队员一商量,便郑重地与各连连长商量,要求在每天劳动前训话时加入“清队”运动的内容,号召大家互相检举揭发。

    连长们的回答大同小异:“我们说不好,你们自己说吧。”

    于是,每天连长训话后,会插进来一段上海口音。但是,动员了好些天,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18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在三连,上海财经学院来的两个工宣队员勒令一名女学生停工交代问题,说是掌握了她参加一个图谋夺取政权的反革命集团,有同伙的揭发材料。

    后来才知道,这个女同学参加过一个造反派组织,在下乡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中,几个男同学由于她漂亮热情、善于交际,戏称她为“外交部长”。这就成了证据,证明那个造反派组织图谋夺取政权。

    我们不知道那两个工宣队员在几天时间里是如何对她进行威胁、恐吓的,只知那天他们从皮包中取出两份所谓“同伙揭发”,揭发中还有无限上纲的自我检讨,她看后便沉默不语,当天晚上就投水自杀了。

    我一直怀疑,她自杀的真正原因,是“揭发”的两个“同伙”中,有一个是她的恋爱对象。她是死给他看的。

    我赶去看时,三连宿舍的河边已聚集了很多人。魏主任、王股长正带着一名胖胖的军医和几个战士跑步赶来。军医进了一个用草帘隔开的角落,魏主任走到挤在人群中的那两个工宣队员面前,压低了声音说一句:“你们这是犯罪!”

    他用山东口音说出来的这个“罪”字,有咬牙切齿的力度。

    王股长干脆用手指直点着那两人的鼻子厉声问:“你们说,你们审查出了她的什么问题?”

    那两个工宣队员面对自杀事件显然也慌了,支支吾吾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只说她的组织中有人叫她外交部长……”

    没等他说完,立即有学生大喊“王股长,那只是同学间开玩笑乱叫叫,他们就上纲上线……”

    王股长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铁青着脸上前一步,说:“我还被老战友叫过总统呢,你来抓吧!”

    过了一会儿,王股长接着说:“你不抓,我可要抓了。对不起,你们两人必须到场部交代这两天对她进行逼问的详细过程,并签名对她的死亡担负责任!”

    说着他向几个带来的战士挥了一下手,下令:“把他们两个押到场部!”

    魏主任补充道:“她是我们农场的人,我们要把她的死因向她的家人和公安机关报告,因此你们不仅要交代全部过程,还要找出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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